醫事錄

先進技術大舉進入醫療現場,試煉才剛開始

技術可以創新,醫療不能冒進——醫學會站上第一線,把關先進醫療技術進入臨床的效果與邊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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內視鏡技術日新月異,台灣消化系內視鏡醫學會理事長邱瀚模表示,教育訓練是學會重中之重的任務。攝影/高啓航

從AI輔助的內視鏡系統到外科手術機器人,醫療科技正以前所未見的速度突進。但回到臨床現場,診斷與治療的結果能因新科技介入而變好嗎?

「hard outcome,所謂的『硬道理』在醫療領域還是最重要的,」台灣消化系內視鏡醫學會理事長邱瀚模指出,疾病發生率或死亡率若因醫療科技下降,或者併發症明顯減少時,才能宣稱應用價值。

論證過程必須謹慎,邱瀚模強調,即使新科技能提高診斷的特異性和敏感度,也不能輕易推導出預後變好的結論。

以AI大腸鏡為例,日本內視鏡醫學會(JGES)2025年進行文獻回顧,研究指出AI輔助能提升8%的腺瘤偵測率(ADR),卻沒有推導出「大腸癌發生率與死亡率」必因此下降的結論。

因為大腸息肉的種類繁多,光找出許多低風險的息肉,其實無助於癌症預防;與之相比,長期觀察息肉的變化,或找到高風險的腺瘤才是降低癌症發生率與死亡率的關鍵。

醫學會:以科學為本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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台灣消化系內視鏡醫學會作政策橋梁,透過合理的臨床待遇、安全職場,達到以病人為中心的高品質診療。攝影/高啓航

新科技導入臨床的第一重挑戰,是得到實證支持,第二重挑戰則要避免誤用。邱瀚模舉例,內視鏡超音波(EUS)能深入腸胃道、不受腸氣及軟組織或骨頭的干擾,解相力極高,是判斷癌症侵犯深度時,相當精準的診斷工具;卻不見得是早期癌症篩檢的首選。

為協助醫師掌握「up to date」的標準治療方式,台灣消化系內視鏡醫學會致力於實證醫學與專業教育,在創新醫療科技落地時,頻繁舉辦學術交流、援引國內外臨床指引。

匯聚多年的科學實證,有一天甚至足以影響台灣的公共政策。

去年四月,健保署接受了醫學會的建議,改變切除息肉的給付方式。過去,不論切除一顆息肉還是十顆息肉,給付價格都相同。邱瀚模說,如果有醫療院所為了節省成本,永遠只切除一顆,「就算給他可以找出更多顆息肉的AI也沒有用。」

醫學會以此為根據,成功說服健保署分數量區間計價,例如切除1至3顆息肉給付一種價格,4至9顆則是另一種。如此一來,醫師的努力得到應有的回報,更重要的是,大腸鏡檢查的品質提升,保障了病患的健康。

給付制度更新一年後,邱瀚模再次分析國家資料,結果指出腺瘤檢出總數提高兩成以上,高風險腺瘤的偵測數量也顯著上升。這項成果在今年(2025年)美國消化系醫學會發表後引起熱烈討論,醫師們紛紛驚嘆於制度優化對醫療實務的正面影響;反之則損害民眾的健康,連高科技都發揮不了作用。

醫師以實證為基礎,不怕改變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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台灣內視鏡醫師合作大規模的臨床研究,擬定新的臨床指引保障病人安全。攝影/高啓航

實證能化為改變的力量,改變健保給付的方式,也改變醫師習以為常的處置。2016年,一篇美國冷切息肉的報告吸引邱瀚模的注意,報告指出1公分以下的息肉改以不通電的方式冷切,能大幅減少傷口延遲性出血的問題。

他解釋,以金屬線圈套住息肉後通電切除,再透過電燒止血,是當時最普遍的處置,「實際上這是對黏膜的二度傷害,可能導致更嚴重的發炎。」少數病人當下止血了,返家後又出血,嚴重、持續出血者甚至要掛急診。

至於冷切息肉能減少多少延遲性出血的機率?那時還有待臨床數據證明。於是邱瀚模作為試驗計畫的主持人,以台大醫院為首與六家醫院合作收案,兩年內共收了4,270例。

由於這是首次以出血作為臨床結果(primary endpoint)的研究,樣本數必然不能少,過去國外許多團隊都因此卻步;但這對安全性的提升其實有長足影響。

這項大型臨床試驗的結果指出,冷切的嚴重出血者比熱切少了八倍,此結論扭轉台灣內視鏡醫師切除小型息肉的習慣。除了台大醫院的醫師們改變了標準切除方式,1公分以下息肉均採取冷切除,其他醫院也陸續跟進,全國息肉切除後的出血率因此顯著下降。

AI時代的醫師:懂科技、擁初心

種種體悟烙印在邱瀚模心中,他認為當代醫師除了學習運用先進的醫療科技,更要精進「重裝備」底下的研究能力、診療技術,最重要的是保有以病人為本的初心。這份初心使他積極參與公共政策、執行全國性的政府計畫。

2015年至今,邱瀚模擔任「台灣大腸直腸癌篩檢計畫」主持人,除了統一全國大腸攝影的規格、篩檢報告的關鍵欄位,也透過實地輔導,提升醫療院所的篩檢品質。他表示,大腸鏡檢查通常在麻醉下進行,「那是人最脆弱的狀態,尤其發生在『暗室』內,當然需要監督機制。」

全球醫療乘著AI科技,軟硬體相繼出現翻天覆地的改變,守護人類健康的使命卻是亙古不變。邱瀚模持續深耕研究、背起社會責任,盼在人才、科技與政策的協力下,大腸鏡檢查不再有併發症,檢查後仍罹患大腸癌的比例,終有一天趨近於零。

周妤靜
周妤靜

A reporter specializing in feature writing and editorial projects in the fields of healthcare and human rights.